在觀賞這部奇特的作品之前,有必要對兩位主要人物背景有初步的了解會更好,這部片似乎是介於實驗、紀錄和純創作之中曖昧界線的奇作。片裡主要貫穿全場的是兩位導演的一場實驗計畫,拉斯馮提爾(Lars von Trier)與約根萊斯(Jørgen Leth)兩位導演合作進行,計畫的一開始是從約根萊斯在1967的實驗代表作《完美人類》為主體,由拉斯馮提爾設下重重限制,再由約根萊斯自己再度重新詮釋自己的作品。
要聊這部難以歸類(對我來說)的影片,主要還是先從片中的五個難題開始探討。
第一個難題是要在古巴,不能有任何佈景,每個鏡頭不能超過12 cut,在這道難題中,可以見識到約根萊斯輕盈純熟的掌鏡與調度能力,不超過12 cut地限制反而使的整部影片有著跳躍的快速節奏,也讓在單純的固定場域拍攝的短片,有了蒙太奇剪接的時空跳動感,空間感在遠與近之間的來回,讓原本的《完美人類》有完全相反的詮釋。
第二道難題是要在悲慘的地點、不能有任何人入鏡、要享用美食、導演親自演出,這道難題能說是考驗約根重新詮釋自己的影像的能力,也可以說是在試探約根的創作與道德拿捏的底限,約根最後選擇孟買的街道,在被投以好奇與無助眼神關注的場域裡拍攝,在鏡頭裡可以看到各方面差異極大的元素出現在同一畫面裡,身穿西裝的男子,桌上的佳餚,對比著白色屏幕後面若隱若現的孟買人民的臉龐,在導演對著鏡頭吃著食物、刮著鬍子和說著台詞時,那彷彿獨角戲的行為與屏幕後的臉與眼神築起了奇特的連結,荒謬、冷酷與矛盾的橋樑。
第三道難題是完全的自由無限制,或是回孟買重新再拍,到這個階段約根重新詮釋的《完美人類》幾乎完全擺脫了原作的風格了,從原本單純、靜謐的冷調實驗風格,變成了鏡頭元素豐富,腳色的也從圖像感(無故事目的,為鏡頭視覺元素之ㄧ),變成了帶有更多故事聯想力和厚度的「人物」,呈現出原作沒有的滄桑、懸疑、生活化、情緒與欲望。
第四道難題則是要製作兩位導演都認為是垃圾的動畫片,出來的成果美不勝收,可以看到裡面出現了原作的《完美人類》以及第一道難題時的拍攝片段,其實到這個階段確實可以說是約根最大的挑戰,一個導演要用自己認為是垃圾的方式去詮釋自己的作品!也許是一種對於創作者在某一個創作階段,在主觀認定完全建構起來的時候,被迫往另一個反方向走去,是種摧毀自我的過程,其實不用去懷疑思考約根能不能做到水準以上的動畫片,因為這些難題的目的不是在成果,而是在約根願意去面對自我的另一頭時就已經達到了。
(第五道真的出乎意料之外,斟酌觀看比較好)
第五道難題則是拍攝由拉斯馮提爾負責拍攝,約根唸出拉斯馮提爾的旁白,並署名導演,第五道難題與其說是限制,更應該是拉斯馮提爾對約根的傾訴,傾訴出在場計畫中幾乎是專制暴君的拉斯馮提爾的深層想法。
這場試煉雖然是拉斯馮提爾對約根提出的自我毀滅與解放的實驗計畫,但身為強加者的他,其實也是身為計劃裡被試煉的一員,約根在每道難題的成果檢視中,所呈現的結果似乎也是拉斯馮提爾自己在創作世界裡的經歷的痛苦、起伏與解放,可能因為拉斯馮提爾自己最清楚那外在力量的面貌,便將自身化成那外在抽象暴力的主體,從這點來看,約根在計劃裡腳色不只擔任自己觀念變化的個體,其實也承載著拉斯馮提爾的部份主體,與其自身的期待,而約根一次次的被打壓與挖掘自身認知的谷底,不只是呈現出了創作世界裡的單一個體過程,也是代表著拉斯馮提爾心裡那份不確定成分的需要被穩定的部份,所以到了第五道難題後,這項計畫裡,強加者與被施壓者的界線已經消失了。
從這項計畫的整個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創作世界裡原本建構好的飽和,如何因為外在專制的限制,被擠壓出另一道創作生命的可能,也許創作生命的延續,是在於那不願面對的那端與摧毀,因為完全飽和可能就是生命停滯的狀態,完全毀滅之後才可能讓新生出現,兩位導演的計畫已經將創作本身裡的生命週期與突破,透過能以第三者眼光觀看的方式呈現出來了,所以這部片可以說是創作者必看的作品。